Suta

现实与虚幻之间

真相是假(3)

Summary:由于四年前的一场意外,太宰丧失了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眼中的世界也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直到那一天,直到再次遇见那个人……

*是织太爱情故事。

*各种梗混杂的产物,包含失忆梗、灵魂伴侣梗、学院pa等。

*本章时间回溯到过去,字数9k+,是织田作视角。

*前文指路:(1)  、(2) 

*BGM:《真相是真》 



 

 

见惯了生离死别,现在总算跟死神也打了个照面。


 

我小心地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


 

冷冰冰的房间,仅有的光亮是几台小型仪器发出的红绿微光和从虚掩的门缝里透进的光线。



我感觉像是刚从一个旷日持久的梦中醒来。右腿上传来一阵温热的痛楚,接着传到肚子、胸口。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活下来了。


 

一幅存在于记忆末端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


 

回家的校车上,我和太宰正在讨论着晚饭吃什么才好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货车失去了控制偏离了车道迎面我们驶来,来不及反应,我拽过了太宰,希望可以从旁边开着的车窗跃出,可一切的发生的太快了,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尖叫声,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紧紧抱住怀中并不柔软瘦削的躯体,闭上了眼睛......


 

是什么救了我的命?

 


还有太宰怎样了?


 

斜眼往身下看去,一个薄套模样的东西固定住了我的右腿,看材质大概是石膏做的。我胸膛上也缠满了绷带。出事前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至少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或许正是这点帮了我。


 

我想得有些出神。我想太宰现在一定在我隔壁或者对面的病房里,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


 

滴滴几声之后,一个护工进来给我换了一个输液袋。我试着坐起来。


 

“今天是星期几?”我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周四,”那个护工说,“您昏迷了两天。”


 

这么久了吗?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别人。


 

“您觉得怎么样?”


 

我重新躺倒,说:“有些晕。”


 

“很正常。”



“什么时候能让去见太宰?”


 

“明天一早我就通知您的家属。”

 


“他不是家属,出事的时候他应该是和我一同被送入医院来的,一个个子比我矮一头,鸢色眼睛、黑色头发有些瘦的小孩,喜欢在额头和身上缠绷带。”


 

护士看起来似乎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抱歉,但我记得您其他被送来的同学里应该并没有您口中这样的孩子。”她看起来有些困惑,这让我感觉有些不安。


 

“您或许是记错了,能帮我再找找他吗?太宰一定在这里。”


 

“好的,我会再去问问的。”


 

快出门的时候,她又停了一下,“有事就按铃。主治医生过一会儿还会来看您一次。”


 

见我没答话,护士便径自走了。


 

黑暗中,我伸出了双手轻轻地挥了挥,手腕上的两个彩色绳结微微发着光,这是在我和太宰前些日子在一个小小破败的神庙里用里面的老婆婆给的彩线亲手织的,两个绳结都很不太精致,被编得歪歪扭扭,但看着它们我便感到心安,因为护士的话而造成的名为不安的破洞被填补了一些。

 


我想起我们编织彩线那天颇具魔幻色彩。


 

那天太宰带着我朝着湖边走去,他说想给我看点东西。前两天刚下过雪,我用滑雪衫、围巾和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发现太宰简直就像从某个苦修教派逃出来的孤儿一样,穿得十分单薄,黑色外套里面就一件白色的衬衫。他虽然肯定也觉得冷,却没有任何表现,于是我把我的围巾帽子连同身上的大衣都给了他,太宰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最终还是一一穿上了。


 

等我们来到湖边,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几个住校生穿着冰鞋在湖面上溜冰。


 

“跟我来,织田作。”

 


太宰把我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那儿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只剩下我们两人面对着结冰的湖面。


 

我退后了一小步,被太宰手指的方向吓了一小跳。


 

那是只狐狸,透过冰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冻僵的嘴,而他身体的一部分还露在结冰的湖面上,蓬乱的毛发上覆盖着一层晶莹闪亮的冰珠。它似乎是在奔跑中被冻住的。

 


“这死法太悲惨了,”我吐出一口雾气,定了定心神。

 


太宰用手套掸了掸湖面上的雪,好让狐狸的眼睛显得更清楚一些,对于我被惊吓到的反应似乎抱有一点点歉意,“我曾经见过不少动物死亡的模样,但这只狐狸却不一样,我以为你会感兴趣,织田作,它看上去那样安详,那样不朽,这种死法实在是美妙。”


 

“或许。”


 

“你现在觉得它糟糕,织田作,但我敢打赌,十多年后,你还会想起这只冻死的狐狸。”说到这儿,太宰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就像我,或许就连濒死的时候,也会想起它。” 


 

“别说傻话了,太宰。”


 

“织田作,要不要一起去探险?趁着湖面结冰,我们可以去到对面。听说湖面对面的森林深处有一座神庙,或许也是这只狐狸想要去的方向呢。”


 

“可是这样不好吧,太宰,如果老师发现我们晚自习不在的话......”


 

“好吧好吧,织田作就快回去吧,反正我要去,再见。”说着太宰便踩着冰面往那片森林慢慢走去,边走边回头看我。


 

在太宰第三次回头的时候,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森林里是另一番气象,如果说林外的世界在夕阳下仍充溢着温暖的光芒,那么林内就是个阴暗原始的地方,那座古老的神庙在深处的黑暗中影影绰绰,万年古木横亘周边,散发出潮湿和腐败的气味。此地不生红木,树林由披戴灰绿松针的哨兵树、壮实的橡树以及苍老的铁树所组成。在这里,粗壮厚实的黑色树干相互攘挤,扭曲的枝丫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顶,变形的错节盘根则在地底彼此角力。这是个属于深沉寂静和窒郁暗影的地方,而蛰居其间的神连名字也付之阙如。


 

这里显然十分危险如果我们有长辈的话定会警告我们立即离开这里,但我和太宰都没有长辈,又处在这样一个不知何为危险的年纪,所以我和太宰走向丛林深处,并肩走了一段时间后,太宰牵住了我的手……

 


我们几乎走到了森林尽头,那里有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神庙,值得一提的是神庙的边上还有一棵长相怪异的树,它的树皮灰白如骨,树叶深红,有如千只染血手掌,树干上刻了一张人脸,容貌深长而忧郁,装满干涸红树汁的深陷眼凹形容怪异、充满警戒意味,那是一双古老的眼睛。


 

我握紧了太宰微凉的手,太宰调笑说这一定是之前来过的人留下的恶作剧,但我觉得并不是,我能感觉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似乎在审视着我们,他的目光跟随着我们进入到了神庙里面。


 

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里竟然有一个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我看不出她的年龄,不过应该很老了。她似乎并不意外我们的到来,但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我们的名字。她理所当然要我们帮她一个忙,就像笃定我们会帮一样。


 

这里处处不对劲,我本想拉着立刻太宰离开这里,可太宰却仿佛感觉不到危险一样兴致勃勃,在我拒绝之前,他答应了,挣开了我的手,轻快着脚步钻进了神庙,站在门内,用目光催促我,事已至此,难得太宰有那么感兴趣的事情,于是我也应承了下来。


 

老太太要我们帮她给一只狐狸接生,她说这只狐狸的丈夫昨天晚上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太宰随即告诉她我们之前有看到过只湖面上被冰冻住的狐狸,他说真可怜这些小狐狸还没出生就要失去父亲了。


 

或许是双亲我想,因为那只母狐狸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是很好,但我没有告诉太宰,他看起来已经够悲伤了。


 

虽然很奇怪,但我决定好好为这只狐狸接生,我希望它们母子平安……


 

事与愿违,虽然我们尽力帮了忙,但那只母狐狸还是死去了,说小狐狸们是随死降生也不为过,我并不迷信,但这实在是不祥。

 


小狐狸们一共有四只,有黄色的也有白色的,像四只毛球,有点可爱,怪异的是它们出生时口中都衔着彩色的细线,老太太把那些彩线收集了起来。


 

太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接二连三的怪异的情况,他靠在我身边抱着其中一只毛球轻轻摇晃,显然爱极了这些小家伙,那只小狐狸双眼还没睁开在太宰怀里磨磨蹭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显然是饿了。


 

我从太宰手中拎过那只幼崽将它递给老太太,经过刚才的合作我们也大致了解这位居住在这片阴暗的森林里的老人,她称自己为占卜师,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她混沌着眼睛问我想不想知道未来,我拒绝了,我并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生气,就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我不太喜欢她看向我和太宰时的目光。


 

因为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由于雨下的实在太大,老人便邀请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太宰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讨厌学校,巴不得和那些小狐狸们多待一会,太宰用恳求的目光看我,于是我放弃了扛起他就走的打算,一起留了下来。

 


老人点燃了七只蜡烛,我们坐在三只蒲团上,太宰拿了一个沾了牛奶毛巾的一角试图喂那些小家伙,他的柔软的发色和暖黄的烛光相得益彰,昏黄的烛光配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地上影影绰绰的倒影,让屋内一切都显得很温馨,有些虚幻。


 

之后老太太将她整理好的彩线递给了我们,她说这是这里古老的神明送给我和太宰的礼物,还向我们展示了如何将这些彩线编织成可以带在身上的绳结。


 

太宰接了过来,彩线在他手中微微闪着光,很美,有种圣洁的感觉,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这一刻我相信了。


 

我和太宰将这些彩线编织成了四个绳结,我们的配合一向默契,看着这些彩线在我和太宰的交错的手指间紧密交织在一起,有那么一刻我仿佛看到我和太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们似乎也在流淌间缓缓地交织在一起。


 

虽然我们对此十分认真,但由于我和太宰都是第一次织东西,所以成品并不尽如人意,有些歪扭。


 

自称为占卜师的老婆婆说这些绳结有神明的祝福,亦有守护的力量,看着太宰拿着绳结逗小狐狸的样子,他的脸上少有地洋溢着幸福的笑意,这一瞬我相信神明是眷顾我们的。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我相信有神明,却并不相信救赎。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太宰昏昏欲睡地挪到了我怀里,他的怀里依偎着毛绒绒的幼崽们,直到阳光洒下,我才惊觉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我们伴着离开老人的缥缈的吟唱声离开,她在唱:


 

 生命是用来遗忘的


 灵魂是用来流浪的


 色彩是用来赠予的


 爱意是用来延续的


 时间是用来歌唱的……


 

走出森林时我们看到了云朵上的美丽的彩虹,和我们手腕上的彩色绳结交相辉映。


 

“织田作,这感觉就像是在做梦。”太宰这样说。


 

我看着他,阳光下他的身影比彩虹还要耀眼梦幻,这或许就是场梦。


 

 

不是梦,我和太宰因为旷课和夜不归宿在教室门外罚站了一整天,然后我熬夜写了两份三千字的检讨。

 

 


自那之后,我和太宰成了那座小神庙的常客,看着小狐狸们渐渐的长大,那位老人也似乎把我和太宰当作了她的小辈,成了周围为数不多真心待我们好的人。


 

现在回想这段时间大概是我和太宰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平静而惬意的时光,未知的黑暗阴影就潜伏在我们不久的将来。当春天到来后,湖面上的冰层融化,我们便失去了通往那里的路。等到来年冬天再去的时候老人已经不见了,那座神庙也没了踪迹,余下的只有那棵灰白如骨的树,他的眼睛淌着血红色的泪……

 

 


我觉得自己大概早就有模糊的预感,而这种感觉在接下来从医生、护士以及来探望我的人接连否认太宰的存在逐渐加深了。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太宰为了报复我连着三天拒绝投喂他蟹肉罐头的恶作剧罢了,我感到有些气闷,生气他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我耐心等着,心想就算恶作剧也总该有个期限吧,但一天天过去,太宰并没有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笑着狡黠说:笨蛋织田作,上当了吧。

 


医生护士们的表情不似作假,而且随着我不停地不停地询问,他们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可能已经在私下里讨论要不要将我送去拍个脑部CT了。


 

我内心那名曰不安的空洞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意识到太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像那个老人,那群狐狸,和那个神庙一样,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而不留任何踪迹呢?

 


我祈祷这一切都只是太宰一个玩笑,但真相似乎就是太宰毫无征兆地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同时抹去了自己在这个世间的一切痕迹,就好像之前种种只是我做的一场的梦,而太宰只是我为了安慰形单影只的自己而想象出来一个人罢了,至少那些医生看向我的目光是这样说的。


 

可是手腕上的绳结提醒着我这根本不是梦,太宰真实存在过,我的过去他有留下痕迹。

 


因为身上的伤势严重,我甚至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病房去寻找他。整天待在这个苍白单调的病房里,我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冰冷仪器的滴滴声,如果太宰还在的话他一定会来看我的,他究竟在哪?我觉得我要疯了。


 

在伤势好转了一些,终于恳求得到医生的许可后,我开始拄着拐杖,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处寻找游荡,希望在某个病房看到太宰的身影。

 


我的断腿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裂开的锁骨愈合良好,医生说过我被送来时这条腿,包括我本人都是没可能恢复的,可是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断掉的腿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在不知多少为我误闯他人病房道歉后,我拄着拐杖走到了医院的花园里,手里拿着向前台小姐和医护人员再三请求得来的资料,久违的日光灼痛了我的双眼,我深吸一口气,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耐着性子看完了厚厚一叠的资料,伤亡人员中没有太宰治这个名字,校车上的人数也对不上号,而之前来看望我的寄宿学校的老师也不记得学校里曾有过一个叫太宰治的孩子........


 

周围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在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消失了,我想。


 

太宰曾对我说生活就像是一个零和游戏,他说,织田作,我们已经失去过那么多,所以接下来的生活里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所以不是的,太宰,生活不是零和游戏,它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它有时候是那么的公平,让一切仿佛都有了意义,有时候却是那么不公。我扯下命运的面具,却只看到了意外的巧合和丑陋的面孔。


 

有些时刻,我努力保持清醒。想点别的,想点别的,但太宰的身影依旧不停地在我脑海里盘旋,和他在一起的过去的杂乱无章的画面在我眼前加速闪现,直到思绪回到现在。


 

没了。

 


消失了。


 

太宰离开了。


 

什么也没留下。

 


一切又都归于无言。

 


深渊在凝视着我。

 


我也回望了它一眼。



 

回到学校那天刚下完雪,空气中满是冰冷潮湿的气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会回来,毕竟能让我留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想起了有一年冬天我们许下的约定:


 

“呐,织田作,等我长大,你还会和我住在一起吗?”太宰问我。

 


那天,橘红色的太阳低落,已轻轻擦到地平线上。


 

看着落日的余辉,我回答说:“只要你愿意。可你不会愿意的。”


 

“会的!我怎么会不愿意?”太宰睁大了眼睛瞪我,一脸孩童气鼓鼓的稚气。



“因为到时候你就想住自己的房子了。”我告诉他。


 

“可咱俩做邻居也行呀,织田作可别住太远。”太宰马上说,然后思索了一下又锤着手坚定道:“最好还是我们住一起。”


 

“你要是烦我怎么办?”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太宰用胳膊肘使劲顶了我一下,“我不会的!”


 

我没看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那好吧,很好。”



“所以,织田作一定要在我身边。”



“好的。”


 

“永远。”

 


“好,永远。”

 


夕阳下,太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神色看我,“你保证,织田作。”


 

“永远永远。”

 

 

 

骗子,我想,太宰治就是一个骗子。

 


我都答应了,答应了要一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为什么他还会离开呢?他怎么可以离开........


 

可转而,我又想,太宰没有错,因为那天直到最后,也只有我一个人做了承诺……


 

我走进房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了看自己对面空荡荡的床,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待在此地的我只是一个游离的灵魂。其他人都在吃晚饭,只有我迷茫地呆坐在房间里。之后,我还会因为无故旷课受到惩罚。


 

我望向窗外,这里并不像我和太宰来之前幻想过的那样,这是一所廉价的乡间公立学校——有两幢灰色的宿舍楼和一个食堂,就建在当地中学的旁边。


 

我们早上跟当地的孩子一起上学,下午和晚上则在宿舍、湖边或是简陋的书馆里度过。这儿的孩子已经适应了这种军营生活,但久而久之,看着走读生们在下课后就能回家团聚,而我们却只能像囚犯一样待在学校里,仿佛天生便低人一等,野犬一般,抑郁之情难免溢于言表。


 

没有了太宰的陪伴,我时常会注意到傍晚照进过道的昏暗日光,以及树木在黄昏时投射在地上的魅影。


 

每当这时,我总是不由得心头一紧。恐惧就像一条撕开的裂缝在我心中蔓延。我变得害怕黑夜,害怕存在,也害怕永恒。挥之不去还有“人终有一死、终会离开”的念头,这本是太宰的主义,如今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世界。


 

我越是想着曾经的一切,就越跟那些无忧无虑的同学疏远。


 

曾经我和太宰有说不完的话,甚至彻夜长谈,但尽管如此,我们很少聊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很少触及那些彼此不愿提起的话题。

 


只有那么寥寥可数的几次,我和太宰相互望穿了对方内心世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些不小心触及边界的时刻,我看到了他一直极力用言语和表情掩饰的痛苦,而他也发觉了我深藏在心中的情愫。但我们都没有再深入下去。

 


我们总是各自站在对方心灵的门槛上,从不会再问更多问题。

 


我一直在寻找太宰消失的原因,也找寻着他的踪迹。我每天都在四处寻找他的消息,等他发来一个信号或是打来一通电话。那些时光,我就像灾难的幸存者一样,不停地拧着无线电的旋钮,想听到一点动静。但连着好几年,等来的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有些时刻,一切仿佛都跟以前一样,我笑着看向身旁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我说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有时会试图忘掉太宰,忘掉曾经的一切,在太宰出现前,忘记是我最擅长的事。

 


可是什么都忘不掉。

 


太宰总是不请自来,徘徊不去,不管我走到哪儿,他就待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沉默里,这也是我曾经的曾经习以为常的沉默,可现在却无法承受。

 


我开始不明白太宰既然要离开,又为什么要出现?


 

无处不在的沉默,有时冰冷而空洞,有时潜伏着什么,却总归于无言,像一片乌云,囤积着雨,却永远不会飘落。


 

有些夜晚,我会梦见自己置身荒漠,一个人,四下都是山,只有一点点细小的微光在远处闪烁,明明灭灭,如同一句暗语。



 

接下来便是重重困惑和迷雾,只有少许的时刻会带来一丝光亮。

 



如果说这废纸一般的时光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大概是在我无意识来到湖边,试图像我和太宰曾经见到的湖面上那只狐狸一样迎接永恒时,学校里新转来的比我低一级的戴着圆框古板眼镜学生救了我,虽然他不是我想见到的人.......

 


过了些日子,我和这位转学生成为了朋友。

 


我曾想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没有谁离开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


 

我也曾想太宰一定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而我会耐心地听太宰解释原因,然后原谅他的不辞而别,所以我留在了学校里,不论多么难以忍受也不曾离开,如果离开了这里,太宰会找不到我的。


 

时间不会治愈一切的,一天天过去,时间也只会把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


 

我曾告诉过安吾关于太宰的事情,他相信了我,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有着妄想症的疯子,虽然我认为自己离疯掉也不远了,但安吾似乎并不赞同我将自己浸泡在过去水潭中的这样做法,他似乎认为我应该忘记过去甚至忘记他,我没有反驳,可是安吾不明白,如果我把过去抛弃掉,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天我和安吾在学校边的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里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享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放松的时间。


 

安吾在说着学校的事情,我点着头,目光却看向另一边,太宰正趴在那里无聊地戳着酒杯里的冰球,厌厌地看着它起伏摇摆。


 

我听着太宰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安吾说的话,不知为何就聊到了一些大而空洞的命题上,安吾第无数次试图劝说我去找一两个兴趣爱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行将就木的人一般死气沉沉,我在心里替他接上了后半句。

 


我微微摇了摇头,晃了晃酒杯,喝了口酒,微辣的感觉在口中蔓延。


 

“织田作先生,我记得你曾说过太宰君喜欢画画和读你写的故事。”见我不置可否,安吾又换了个方向劝说我,“或许你可以试着……”

 


“我知道。”我知道安吾想要说什么,于是打断了他,“但我已经写不出什么故事了。”


 

我忽略了身旁太宰失落的眼神,毕竟这是事实,喜欢听那些故事的人不在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那绘画呢?”安吾紧接着问。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于是我求助地看向了太宰,听到了他悲伤着眼睛说“拜托了,织田作,你不能一直这些下去……”

 


“我会试一下,但还是别抱什么希望为好。”我还是妥协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在不知哪里战场上穿行。一架架直升机从空中坠落,炸弹如雨点般落下,周围的人纷纷倒下。这座城市注定要沦陷,但我却在枪林弹雨中一路前行,因为我听说太宰在市中心的一幢很高很高房子里被俘了。我像疯子一样在城里奔走,累得筋疲力尽,有几次更是死里逃生,但却一直到不了目的地,我想找到他,于是我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进入了更加真实的回忆的梦。

 


梦有自己的时间观,更准确地说,梦境根本不存在时间先后的差别。

 


我想起那天我胁迫太宰去锻炼身体不成,只能自己去操场跑圈锻炼。

 


气喘吁吁回来时,太宰正趴在草坪上画画,我从他那厚厚的画本上瞥见两行题诗,脱口而出:“死本为大,我们受其节制……”


 

“那么,接下来是什么?”我问。


 

太宰却放下画笔。

 


“走,织田作,我还是陪你去跑一圈吧。”他的语气里满是愉悦,接着他站起身来跑远了,趁着我发呆的间隙。

 


我去追他,跑过了这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坪,闻着干草、松香和青苔的气味,各种感觉环绕着我的五官。


 

下雨了,太宰身影消失了,短短几秒钟内,黑夜就取代了白天。


 

我知道这是我的梦境,我想醒过来,但我就是睁不开眼,我浑身湿漉漉地跑进那片阴暗的树林,还在继续奔跑。我记得这片树林,记得尽头的那棵灰白的有着血红色眼睛的古老的树,它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我。


 

我闯入了自己内心深处,在那儿清晰地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随着太宰的消失,我的生活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它在那儿拐错了弯,从此我便开始了一段错误的人生,一个在系统里无法更改的错误。


 

在通往内心的路上,我绊了一跤,被地上的一根树枝刺中了。这根树枝刺穿了我的心,我流了好多血,一切都变得温暖而明亮,那么舒服,与此同时,我曾经的极其无助的感觉席卷而来,因为我必须放下一切,失去一切……

 


我尝试了绘画,在太宰的帮助下从头学起,试着用色彩描绘这个世界,安吾见到我的作品认为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我将收到的称赞一一传达给了太宰,这是属于他的。

 


慢慢地,我有些喜欢上画画了,因为在描绘这个世界时,太宰就在我身边。

 


之后四年的时间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度过了,我一直在期盼太宰会像他突然消失一样,突然出现。

 


期盼慢慢消失后,我离开了这里,和安吾一起去读了横滨的大学。

 


在我放弃了所有希望,接受了现实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太宰回来了,以年长了好多岁的模样,他完全忘记了我,却会在醉酒后说我是他的灵魂伴侣,正因如此他的全色盲症才会不治而愈。


 

我相信他的话,赶在眼中的世界色彩完全流逝之前,教他重新认识了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因为每天都会知道太宰重新看到了哪些色彩,所以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同时,如同色彩一样,我感受到了我的时间也开始流逝,死亡如同一面冰冷的墙等待在不远的将来,这时我已经明白,其实在很早之前它就在那里等待了,只是在那时有人阻止了它。


 

所以过去的一切我都缄默不言,算是一点点对太宰报复,不同于我,他的时间应该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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